“我为什么走进教师行列？说起来既偶然又必然。报考大学的时候，因为我家在农村，那会儿学师范专业不是图省钱嘛。但说句实在话：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我们老家小学的一位女老师，她对孩子特别好，给男同学洗头、理发，我们都从心里喜欢她。我看着她给男生理发的时候就在想，‘以后我要是能当老师的话，我也这么做’……”静静地坐着说着，眼前这位40多岁的北京某中学女教师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。是教师的榜样作用影响了她的一生，决定了她此生就是要和学生打交道。

　　这是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为完成《北京市教师需求》和《教师教育改革》课题，组织人力在北京6个区进行访谈的一个场景。在与普通教师面对面、心交心的时候，他们的喜与乐、悲与愁，追求与付出、执著与困惑……他们的生活、生存状态，通过毫无雕琢的叙述展露在我们面前。而当这些朴素到平淡的话语被串连起来的时候，我们的面前站立起一个人民教师的群体形象——一个令人心生敬意的形象。

当教师无怨无悔

　　教师的教育生涯是从接受师范教育开始的。因此访谈的一个重要话题，就是“你是怎样走进教师行列的？”

　　除了本文开头的那位女教师，还有的老师说自己——

　　“从小就喜欢当老师”

　　这是一位很自信的小学书法教师，毕业于区师范学校。说到入行，她很兴奋：“我从小就喜欢当老师。上学时，随便在黑板上写几个字，同学就说我是当老师的料。我尤其喜欢看孩子的眼睛，和大人的不一样，纯度不一样，特透亮，黑亮黑亮的。”看得出，这位老师很喜欢孩子，也很喜欢教师这份工作。另一位教师也说：“我从小就很想当老师，所以中学毕业填志愿的时候，一个是师范，一个是幼师。也说不太清楚为什么，就是喜欢，觉得当老师挺好的。我觉得我上学期间遇到的老师都特别好，从小学到师范，老师都对我非常好，所以我特别想当老师。”

　　“很喜欢教师这个职业”

　　这是一位校长的话。虽然现在做了校长，但“我认为相比之下，教书更适合我。因为我很喜欢教师这个职业，特别是喜欢学生，也喜欢和学生一起共同学习，这里面有一种快乐。现在我当了校长，经常要听课。坐在教室，我一看到老师上课，就恨不得迈上讲台去。你看这学期新课表开始运转了，一年级二年级都是用21世纪课程标准，教材内容和教法上都有很多变化。我在听课过程中，发现有新东西需要探讨时，就禁不住摩拳擦掌。”

　　当年“能从农村出来，转户口就行”

　　这也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类。一位郊区小学教师说，“我是从师范学校毕业的，那个时候能从农村出来、能转户口就行了。”还有一位中年教师这样谈他的选择：“我们那个年代啊，跟现在不一样，那会儿选择的范围比较窄，我们大部分农村孩子都是考师范，因为能转户口、管吃住，还发助学金。其实从本意来说，我是不想上师范的，当时我想上高中。”

　　实话实说。无论教师们当年是因何种初衷走进这个行列，他们入得门来，绝大部分都逐渐地爱上甚至离不开这个职业和事业，都在兢兢业业地勤奋工作着。

新形势下压力重重

　　当改革之风激荡神州大地，教育教学改革也扑面而来，各种改革和变化令人应接不暇，教育对象复杂、多变，教育呈现出多重面相。教师倍感压力重重。

　　“学校定的指标让人喘不过气来”

　　这是一位高中女教师的感受：“要说压力主要是哪方面，我觉得主要是最后(领导)要你的成绩。去年我教初三，现在初中的孩子真不好教。因为我们学校初中的学生没经过选拔，不爱学的挺多。你说当老师的自己奉献点，也不要补课费，利用中午或放学时间把你留下来，给你补补课好不好？结果人家不乐意，跑了。学生不理解老师，不明白你是为了什么。所以老师当得真累心。不带班还好点，一带班更操心。学校给你定指标，中考要达到什么成绩，会考达到什么成绩，高考达到什么成绩，好的奖励，不好的还有些相应的惩罚措施。现在的要求都高了。过去你只会讲课就行了，现在不但是教课，你当班主任得有当班主任的论文，德育方面你要写总结，教学方面你还要有论文，然后还要参加教科研。年末考核的时候，学生给你打分，老师之间互相打分，领导给你打分。打好分还行，要是打得不好呢？所以身心很疲惫，觉得压力很大。”

　　“怎样跟上学生”的压力最大

　　在谈到压力时，一位中学语文教师有这样一种说法：“我认为压力主要不是知识上的，而是怎么跟得上学生。现在的孩子前卫的东西特别多，有时候冒出来的话我真不懂。我现在还得益于我女儿也是学生，能从她那儿获得些新东西。我有这么一个观点，就是想让学生跟咱一起做事，那你就得跟他们关系融洽。所以除了知识之外，怎么能不落伍，我觉得是个问题。你看现在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年轻老师，因为他们不但有活力，还能跟得上学生。”

　　管理学生让老师有压力

　　“管多了不是，管少了不听，”一位小学教师这样“精辟”地概括现在的“管”学生。“对那些扰乱课堂纪律或其他有些小毛病的学生，观念是变过来了，但适当的惩罚也不敢用，因为整个社会氛围在那儿摆着呢。其实绝大多数老师真是为学生好。我小的时候，老师‘恨铁不成钢’时就能踢你一脚，这确实不应该。可现在的老师不敢随便说一句话，怕孩子回家一传，家长不问青红皂白立刻就把你给告了。一点惩罚没有，一味捧着，我觉得对孩子成长也不利。”至于老师该怎样寻找一个合适的尺度，这位老师也显得很无奈，“不是一位两位教师能解决的”。

　　学科教学压力：“课不知该怎么上了”

　　面对教改，特别是新一轮课程改革，很多教师表现出极大的困惑和压力，特别是像语文这样一些人文学科。一位执教多年的语文教师，一直在不断尝试着出新，可面对力度不断加大的教学改革，也倍感压力。她说：“这些年语文的改革可以说是改得最充分的，这是我们语文教师共同的看法。这几年的教学改革，有一段时间教师都挺迷茫的，说‘咱们教了这么多年，怎么语文课越来越不会上了，不知道怎么讲合适了’。尤其是什么叫好课，让人很困惑。语文来回来去地在改和变，就因为这东西有可研究的地方。”这位老师话锋一转：“上边抽测，学校检测，虽然不光以学生的成绩评价一个老师教学能力、水平的高低，但作为每一个老师来讲，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，就是我必须把我的学生教好。教好的一个标准是什么？就得看到孩子成绩的提高。你说老师的压力大不大？”

　　当今社会，各行各业的从业人员职业压力都很大。但做教师的，从事的是以育人为己任的特殊职业——事业，肩上的担子就更觉沉重几分。

　　“什么都要做好，哪个也不能落下”

　　男教师有压力，女教师再加一层来自家庭的生活负担。什么都要干好，的确大不容易。一位教师倾诉：“老师要不断地充实自己，要更好地把握教材，还要尽善尽美地服务学生。过去当老师只把教材弄懂、教好学生就可以了，可能不太注重学生各方面的能力培养。现在要求老师更全面，而不单是一门学科的老师了。比如我是教数学的，但在数学课当中我还必须给学生讲些其他的知识，这对教师的知识和能力肯定是个挑战。什么都想做好，压力自然就大。”可以想见，对于追求完美的女教师来说，工作、生活要兼顾还要兼好，该是怎样一种生存状态！

　　师生关系不像以前那样融洽

　　“现如今教师还有另一重师生关系、家校关系的精神压力。以前的家长是‘你把我的孩子教好就可以了’，所谓好也就是成绩好。现在呢，家长的要求不一样了，孩子的身体健康、心理健康、学习成绩都找学校，还要有特长。无形之中老师的工作量在加大。老师也是平常人，说控制自己的情绪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、分分秒秒都控制得那么好。师生关系现在不可能再‘一日为师，终身为父’了，除了亲情的东西，还有了一点隔阂。因为社会不断变化，不管什么行业，人和人之间都不像过去那么轻松那么融洽，学校里也一样。过去的家长都特别感激老师，但现在很多家长和老师之间却有敌意，尤其是那些文化素质不太高的家长。”

解读教师职业道德

　　“爱学生是我的天职”

　　这是一位中学化学教师的原话，决非豪言壮语，只是非常真实朴素地反映了教师善良的本性。她这样对待学生：“我把学生看成自己的孩子。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犯了错误，我会问清原因，说服教育。对我的学生也一样。这样时间长了，他们有什么话都会对我说。”

　　“像我们这样的年龄，都是为人之父了。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遇上好老师，所以我跟学生说我对你们视如己出，跟我孩子一样对待，因为我也是家长吧。”一位男教师说的是意思相同的话。这应该是大多数教师共同的心里话。

　　“把时间精力都给别的孩子了”

　　“我们已经把时间精力都奉献给别人的孩子了”，很多老师都这样说。因为职业的特殊，教师们工作往往分不出八小时内外，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，常常处在惦记班里学生、忽略自家孩子的状态。访谈中，一位老师讲了这样一个故事：“我也是听别人讲的，有个学校开家长会时，班主任说谁谁学习不好。被点到的孩子的家长说，‘老师，我也知道我孩子学习不好，我也着急，希望您能帮帮我！’——那老师说‘我是优秀教师，我已经尽了力’。那家长急了，拿出工作证往桌上一拍，‘您看看我也是老师，我是四中教高三的老师，但是我没有时间管我的孩子！’你看老师们真的没有敢放松自己的，尤其是好学校的老师，肯定都要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，自己的孩子真没怎么管。现在我孩子正生病，就一人在家呢。我晚上六点才到家，完全靠孩子自己。”

　　“责任感是最可贵的”

　　接受访谈的一位老师这么说：“如果有一个学生教不好，你肯定要着急。我觉得当教师的那种责任感是最可贵的，也是最累人的。你不管，责任在召唤你；管，就要给自己带来压力。”

　　“我属于那种人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，生多大的气，或者遇到什么烦心的事，但我只要进班，只要讲课，我就会进入状态。就是那种工作责任心要求自己把个人的事情都抛开。”

　　“教育是当老师的责任，所以它才是不同一般的职业。当老师太劳累了。我要做好，是出于一种责任。我觉得每个学生在我手里或者说在我们学校，我做教师的就应该负起责任。”

　　这几乎是一篇教师们的口述实录。但从那些看似平淡的话语中，你不难体会出这些普通教师的崇高。听着他们的谈话，你会不由得快乐着他们的快乐，激动着他们的激动，困惑着他们的困惑。

　　《中国教育报》2005年3月7日第6版